剑来_第五百五十九章欲言已忘言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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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五十九章欲言已忘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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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“周米粒!”
  坐在一楼楼梯那边的黑衣小姑娘,立即跑到空地上,问道:“今儿怎么没有听到嗷嗷叫嘞?”
  裴钱一挑眉头,双臂环胸,冷笑道:“你觉得呢?进了二楼,不分出胜负,你觉得我能走出来?”
  周米粒皱着脸,使劲想着问题,最后问道:“咱们在那碗饭里下泻药啦?咋个我事先不知道,这种事情,不该交给暖树啊,我是落魄山右护法,我来做才对……”
  裴钱跳下二楼,飘落在周米粒身边,闪电出手,按住这个不开窍小笨蛋的脑袋,手腕一拧,周米粒就开始原地旋转。
  到后来是周米粒自己觉得有趣,原地奔跑起来。
  裴钱伸出并拢双指,一声轻喝道:“定!”
  周米粒立即站定,还没忘记瞪大眼睛,一动不动。
  裴钱双指竖在身前,另外那只手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,点头道:“我这一手仙家定身术,果然了得,连哑巴湖的大水怪都躲不过。”
  周米粒还是不敢动,只能眼睛发亮。
  裴钱比较满意,双指朝她一丢,“动!”
  周米粒赶紧拍掌,兴高采烈道:“厉害厉害,我方才真动弹不得了。”
  这天裴钱带着周米粒又去找陈如初耍去,三个丫头凑一堆,叽叽喳喳,就像那山间桃花开无数,花上有黄鹂。
  然后一天的光阴,就那么一晃而过。
  今天清晨,不光是陈如初和周米粒到了,就连郑大风也来了,还有陈灵均。
  郑大风面无表情。
  怪不得他郑大风,是真拦不住了。
  陈灵均看了眼老人崔诚,便不再多看,走去了崖畔那边独自发呆。
  崔诚对郑大风说道:“告诉朱敛,不要那一半武运,很不错。”
  郑大风手持一把桐叶伞,嬉皮笑脸道:“老厨子不要,给我也成嘛。”
  崔诚一脚踹去,不快,郑大风脚步踉跄着也能轻松躲开。
  裴钱在一旁显摆着自己腰间久违的刀剑错,竹刀竹剑都在。
  还有手持行山杖,背着小竹箱。
  今天老人也身穿儒衫。
  裴钱不是没见过老人这副装束,只是觉得今儿特别陌生。
  崔诚笑道:“不知道了吧,老夫也是读书人出身,早年学问还不小,是咱们宝瓶洲数得着的硕儒文豪。”
  裴钱说道:“是你自个儿数的?”
  崔诚笑道:“哦?”
  裴钱立即大声道:“应该不是!绝对是宝瓶洲山上山下都公认的事实。”
  郑大风心中叹息,“地点选好了,按照前辈的意思,从南苑国最西边的一处荒野深山开始。”
  崔诚点点头,转头望向裴钱,“准备妥当了?”
  裴钱使劲点头,死死攥紧手中行山杖,颤声道:“有些妥当了!”
  最终一老一小,好似腾云驾雾,落在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巅。
  裴钱脸色微白。
  崔诚轻声笑道:“等到走完这趟路,就不会那么怕了,相信老夫。”
  裴钱将手中行山杖重重戳地,嗤笑道:“怕个锤儿!”
  崔诚眺望远方,说道:“那就麻烦你收起袖子里的符箓。”
  裴钱一只袖子轻抖,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。
  两人一起徒步下山。
  一开始裴钱还有些惴惴不安,只是走惯了山路的她,走着走着,便觉得真没什么好怕的,最少暂时是如此。
  离着南苑国京城,还远得很,如今脚下,只是当年藕花福地的蛮夷之地,都不算真正的南苑国版图。
  这天黄昏里,裴钱已经熟门熟路煮起了一小锅鱼汤和米饭。
  山脚那边有条河水,裴钱自己削了竹竿,绑上了鱼线鱼钩,然后抛竿入水,安安静静蹲在河边,鱼儿彻底咬钩,一个猛然拽起,就上岸了。
  崔诚当时看着那根粗鱼竿就头疼,这能叫钓鱼,叫拔鱼吧?
  不过端着大碗喝着鱼汤的时候,盘腿而坐的老人就不计较这些了,有点咸,黑炭丫头问他滋味如何,老人便昧着良心说还行。
  裴钱给自己勺了鱼汤泡饭吃,香喷喷,有了鱼汤,贼下饭!
  裴钱蹲在地上,肩头一摇一摆,小丫头欢天喜地。
  老人也懒得说坐有坐相,吃有吃相了。
  他又不是那陈平安。
  以后若是陈平安敢念叨这些鸡毛蒜皮,老人觉得自己说不定就要忍不住训斥他几句,当个师父有什么了不起的,管东管西,裴丫头的心性,其实才多大……
  只是一想到这些,老人便有些自嘲,对那裴钱轻声道:“慢些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
  裴钱哦了一声,开始细嚼慢咽。
  收拾过了碗筷和煮汤的陶罐,裴钱拿出水壶,洗了把手,然后从各色物件分门别类、一一摆放整齐的小竹箱里边,取出书笔纸墨,将小竹箱当做书案,开始认真抄书。
  崔诚坐在一旁,笑道:“到了这边,可以不用抄书,以后师父怪罪,你就说我答应了的。”
  裴钱一丝不苟抄好完整一句话后,这才转头瞪眼道:“瞎说什么呢!”
  崔诚摆摆手。
  裴钱抄完书后,天色已昏暗,她又小心翼翼收起所有物件。
  其实夜间视物,对如今的裴钱而言,就像喝水吃饭,太简单不过了。
  看那崔老头在打盹,裴钱便手持行山杖,蹑手蹑脚去了山巅远处,练习那疯魔剑法。
  崔诚笑问道:“既然是剑法,为何不用你腰间的那把竹剑?”
  裴钱停下剑法,大声回答道:“学师父呗,师父也不会轻易出剑,你不懂。当然我也不太懂,反正照做就行了。”
  崔诚问道:“那如果你师父错了呢?”
  裴钱继续练习这套疯魔剑法,呼啸成风,以至于她的言语,落在寻常武夫耳中,都显得有些断断续续,好在崔诚当然清晰入耳,听得真切,“师父在我这边,怎么可能教错弟子,不会错的,这辈子都不会,反正错了,我也觉得没错。你们谁都管不着。”
  崔诚笑了笑,不再言语,开始闭目养神。
  子时左右,崔诚便喊醒了裴钱,裴钱揉了揉眼睛,也没埋怨什么。
  昼夜兼程,跋山涉水,有什么好稀奇的。
  下山的时候,裴钱身上多背着一根不太像话的鱼竿。
  崔诚问道:“不累?”
  裴钱好像就在等这句话,可怜兮兮道:“累啊。”
  崔诚便说道:“别想着我帮你背鱼竿,老夫丢不起这脸。”
  裴钱哀叹一声,让崔诚稍等片刻,摘了鱼线,与鱼钩一起收起,放回竹箱的一只小包裹里边,重新背好竹箱后,抓住那根鱼竿,轻喝一声:“走你!”
  鱼竿直直钉入了远处一棵大树。
  之后一天的早晚两餐,由于沿着那条大河行走,还是煮鱼汤就米饭。
  崔诚小口喝着鱼汤,说道:“这要是沿河走下去,咱俩每天都吃这个?”
  裴钱白眼道:“有的吃就知足了,还要闹哪样嘛。”
  裴钱最后哼哼道:“你是不知道,当年我跟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,就我和师父两个人哦,没老厨子他们啥事,那会儿,才叫辛苦,师父那会儿考验我呢,还没有正式收我为开山大弟子,师父钓鱼可厉害,我就不行,有次我实在是饿慌了,师父又没喊我凑过去吃饭,你猜我想出了咋个办法?”
  崔诚笑道:“求那陈平安赏你一口饭吃?”
  裴钱嗤笑道:“屁咧,我是去了一条水流浑浊的河里,水也不深,到我半腰那儿吧,扑通一下,我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,然后伸出手臂,在石头缝隙里边探去,那么一搅和,就给我钓起了一条大鱼,跟我胳膊差不多长的大鲶鱼,可凶,咬住人就不松口,我就赶紧浮出水面,赶紧跑上岸,抡起胳膊,使劲甩了好几下,才将那条大鲶鱼砸在地上!”
  裴钱说到这里,有些得意,“师父都看傻眼了,对我竖起了大拇指,赞不绝口!”
  崔诚笑道:“鬼话连篇。”
  裴钱立即松垮了肩头,“好吧,师父确实没竖起大拇指,也没说我好话,就是瞥了我一眼。”
  事实上,那一次黑炭丫头,很硬气得将那条受伤胳膊藏在了身后,用眼神狠狠瞪着陈平安。
  这会儿,裴钱很快就信誓旦旦与老人说道:“那条大鲶鱼,是真的被我逮住了……”
  说到这里,担心崔诚不相信,裴钱麻溜儿卷起袖子,结果十分懊恼,叹了口气,“忘记早就没那印痕了。”
  裴钱很快就满脸笑意,“得亏当年师父去随手抓了一把草药,丢在我身前,捣烂了敷在胳膊上,就半点不疼了,你说怪不怪?灵不灵?你就不懂了吧?”
  崔诚笑着点头。
  在那之后。
  裴钱还是会每天抄书,时不时练习那套疯魔剑法。
  崔诚就只是带着裴钱缓缓赶路。
  这天看着裴钱用石子打水漂,老人随口问道:“裴丫头,你这辈子听过最伤心的话是什么?”
  裴钱故意没听见。
  老人便又问了一遍。
  裴钱蹲在水边,缓缓道:“就两次吧,一次是在桐叶洲大泉王朝的边境客栈,师父其实没说话,可是师父只是看着我,我便伤心。”
  “后来有一句话,是那只大白鹅说的,他问我,难道只有等师父死了,才肯练拳吗。也伤心,让人睡不着觉。”
  崔诚便没有再说什么。
  好像很快就自个儿无忧无虑起来的裴钱,已经摘了河畔两株无名小草,自顾自玩那乡野稚童最喜欢的斗草。
  山水迢迢,渐渐走到了有那人烟处。
  崔诚依旧带着裴钱走那山水形胜之地,在一处悬崖峭壁,老人双手负后,微笑道:“好一个铁花绣岩壁,杀气噤蛙黾。”
  裴钱嗯了一声,轻轻点头,像是自己完全听懂了。
  崔诚转头笑道:“习惯了两脚落地的跋山涉水,接下来咱俩来个实打实的翻山越岭?敢不敢?”
  裴钱往额头上一贴符箓,豪气干云道:“江湖人士,只有不能,没有不敢!”
  崔诚并未御风远游,而是援壁而上,身后跟着依样画葫芦的裴钱。
  到了山巅,与远处青山相隔最少有十数里之遥。
  崔诚笑道:“抓牢了行山杖和竹箱。”
  不等裴钱询问什么,就被老人一把抓住肩头,笑着大喝一声“走你!”
  好似山上神仙驾驭云雾的裴钱,一开始吓得手脚冰凉,只是很快适应过来,哇哦一声,玩起了狗刨,低头望去,山川河流,在脚下蜿蜒。
  没什么好怕的嘛。
  即将撞入对面那座青山之时,裴钱轻轻调整呼吸,在空中舒展身躯,变换姿势,微微改变轨迹,以双脚踩在一棵参天大树上,双膝瞬间弯曲,整个人蜷缩起来,整个大树被她一踩而断,当断树砸地,裴钱脚尖轻轻一点,飘然落地。崔诚已经站在她身边,说道:“比谁更早登顶。”
  裴钱撒腿狂奔,如一缕青烟,崔诚刚好始终保持与裴钱拉开五六丈距离,看得见,追不上。
  一老一小,在随后的山路当中,便是一条直线而去,前方无路可走之时,崔诚便丢出裴钱。
  到最后,裴钱甚至都可以在云雾中耍一耍那套疯魔剑法。
  一天月明星稀时分,两人落在了一座南苑国的西岳名山的山脚。
  裴钱眨着眼睛,跃跃欲试道:“把我丢上去?”
  崔诚笑道:“该走路了,读书人,应当礼敬山岳。”
  裴钱点点头,“也对。”
  南苑国的山岳之地,在以往历史上,自然无那真正的神异人事,至于稗官野史上边的传说事迹,可能不会少。
  不过如今就不好说了。
  崔诚带着裴钱登山,走在台阶上,裴钱颠着小竹箱,以行山杖轻轻敲击台阶,笑道:“与咱们落魄山的台阶,有些像嘛。”
  崔诚说道:“天下风景,不仔细看,都会相似。”
  裴钱点了点头,决定将这句话默默记下,将来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,好糊弄周米粒那个小笨蛋去。
  崔诚缓缓登山,环顾四周,念了一句诗词,“千山耸鳞甲,万壑松涛满,异事惊倒百岁翁。”
  裴钱点头道:“好诗句!”
  崔诚笑道:“你懂?”
  裴钱咧嘴一笑,“我替师父说的。”
  崔诚爽朗大笑。
  到了山巅,有一座大门紧闭的道观,崔诚没有敲门,只是带着裴钱逛了一圈,看了些碑文崖刻,崔诚眺望远方,感慨道:“先贤曾言,人之命在元气,国之命在人心,诚哉斯言,诚哉斯言……”
  裴钱转头看着老人,终于记起老人说过自己是个读书人。
  两人难得徒步下山,再往下行去,便有了乡野炊烟,有了市井城镇,有了驿路官道。
  一路上见到了很多人,三教九流,多是擦肩而过,也无风波。
  这天两人在一座路边茶摊,裴钱付了钱要了两大碗凉茶。
  裴钱给自己编了一顶竹斗笠。
  腰间刀剑错,背着小竹箱,头戴竹斗笠,桌边斜放行山杖,显得很滑稽。
  隔壁桌来了一伙翻身下马的江湖豪客,裴钱便有些慌张,原本坐在老人桌对面的她,便悄悄坐在了老人一侧长凳上。
  飞快看了眼那拨真正的江湖人,裴钱压低嗓音,与老人问道:“知道行走江湖必须要有那几样东西吗?”
  崔诚笑道:“说说看。”
  裴钱轻声说道:“一大兜的金叶子,一匹高头大马,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,再就是一个响当当的江湖绰号,师父说有了这些,再去行走江湖,走哪儿都吃香哩。”
  裴钱突然有些开心,“我以后不要什么高头大马,师父答应过我,等我走江湖的时候,一定会给我买头小毛驴儿。”
  崔诚笑着点头。
  那拨腰佩刀剑的江湖人就坐在隔壁,其中一人没立即落座,伸手按住那小丫头的斗笠,哈哈大笑道:“哪里跑出来的小黑炭,呦,还是位小女侠?佩刀带剑的,好威风啊。”
  那人伸手重重按住裴钱的脑袋,“说说看,跟谁学的?”
  崔诚只是喝着茶水。
  裴钱脸色惨白,一言不发,缓缓抬起头,怯生生道:“跟我师父学的。”
  那江湖人笑着后退一步,抬脚踹了一下那斗笠丫头的绿竹箱,“咋个行走江湖,还背着破烂书箱?”
  裴钱刚想要与崔诚开口求助,不曾想老人笑道:“自己解决。”
  裴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,见那人还要加重力道,踹自己身后的竹箱一脚,裴钱便站起身,挪步躲开,下意识伸手一抓,就将那根行山杖握在手中。
  那人一脚踏空,刚觉得失了面子,有些羞恼成怒,再见到那小黑炭凌空取物的一幕,便开始额头冒汗,将有些不善的面容,尽量绷成一个和善神色,然后低头哈腰,搓手干笑道:“认错人了,认错人了。”
  裴钱想了想,就坐回原位。
  崔诚笑问道:“是不敢还手?”
  裴钱摇摇头,闷闷不乐道:“一开始是有些怕被他打坏了竹箱,方才见他那一脚递出后,我便更怕一个不小心,就要一拳打穿他胸膛了。”
  崔诚又问道:“你怕这个做什么?难道不是应该对方害怕你吗?”
  裴钱还是摇头,“师父说过,行走江湖,不只有快意恩仇,打打杀杀。遇到小事,能够收得住拳头,才是习武之人的本事到门。”
  崔诚笑了。
  不知是笑话小丫头的这番大话,还是笑话那个“到门”的小镇俗语。
  崔诚喝完了碗中茶水,说道:“你只有几文钱的家当,丢了颗铜钱,当然要揪心揪肺,等你有了一大堆神仙钱,再丢个几文钱……”
  裴钱斩钉截铁:“还是要满地找!”
  开玩笑,哪有丢了钱不找回来的道理。
  师父说过每一颗属于自己钱袋里的铜钱,丢了,便是那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虫。
  裴钱见老人不说话,奇怪道:“换个道理讲,我会听的。”
  崔诚哈哈笑道:“老先生也有老话说完,老理讲没的时候。”
  裴钱有些失望,“再想想?”
  崔诚摇头道:“不想了。”
  隔壁桌那些人茶水也不喝,骑上马就扬长而去。
  看来是真有急事。
  崔诚带着裴钱继续动身赶路,望着远方,笑道:“追上去,与他们说一句心里话,随便是什么都可以。”
  裴钱有些犹豫。
  崔诚挥了挥手。
  裴钱深呼吸一口气,扶了扶斗笠,开始撒腿飞奔,然后仔细思量着自己应该说什么话,才显得有理有据,有礼有节,片刻之后,奔走快过骏马的裴钱,就已经追上了那一人一骑。
  她渐渐放缓脚步,仰头与那个如丧考妣的马上汉子说道:“行走江湖,要讲道义!”
  见那人一脸痴呆。
  裴钱加重语气,大声问道:“记住么?”
  那人颤声道:“记住了!”
  不但是他,连他的其余几个江湖朋友都忍不住回答了一遍。
  裴钱得了答复,便骤然而停,等待身后老人跟上自己。
  在那之后,裴钱与老人一起走过州城的高高城头。
  在各地道观寺庙烧过香,在集市上卖过各色好吃的,逛过故乡故乡的书铺,裴钱还给宝瓶姐姐、李槐买了书,当然落魄山上的朋友们,也自己掏腰包准备了礼物,可惜在这个家乡南苑国,神仙钱不管用,看着一颗颗铜钱和一粒粒银子,像是去了别家门户,裴钱还是有些小忧愁来着。
  崔诚带着裴钱一起走出书肆的时候,问道:“处处学你师父为人处世,会不会觉得很没劲?”
  裴钱大摇大摆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,“当然不会,人活着有啥有劲没劲的,每天能吃饱喝足,还要咋样嘛,以前我在南苑国京城那儿当乞丐,身上破破烂烂,连门儿都进不去嘞,多可怜,就只能贴着墙根那边,尽量近一些求神拜菩萨,菩萨们不也听不着,该饿肚子还是咕咕叫,该给人揍不也还是疼得肠子打转儿。”
  崔诚笑道:“不能这么想,最后菩萨们不是听到了吗,让陈平安站在了你眼前,还当了你的师父?”
  裴钱猛然停步,瞬间红了眼睛,让老人等她,她独自跑去了城中寺庙那边,请了香、上了香不说,还摘下小竹箱,放在一旁,她在菩萨脚下的蒲团上,磕了好多的响头。
  两人出城后,崔诚说要往南苑国京城赶路了。
  裴钱点点头,没有说什么。
  在距离京城不远的一条河畔。
  崔诚坐在河边,裴钱蹲在一旁掬水洗脸。
  老人问道:“还怕那个曹晴朗吗?如果怕,我们可以晚些入城。”
  裴钱默不作声,怔怔望向河对岸。
  老人随手捻起一颗石子,轻轻丢入河中,微笑道:“怕一个人,一件事,其实都没关系。但是不用害怕到不敢去面对。读书人治学,好些个说破了天的圣贤道理,寻常的后辈,追得上?难道就不做学问了?一些个前人率先写了、后人就只能干瞪眼的诗词章句,怎么比?难道就不写文章了?最怕的是,既然走在了一条道路上,这辈子都注定很难绕开,就自欺欺人,只做些手边够得着的舒坦活计。”
  老人指向远处,“但是你得知道那边,到底是怎么个光景,瞪大眼睛仔细瞧好了,不能怕,就躲起来,那么你就要怕一辈子。”
  老人笑道:“可不是老夫一个外人,在说风凉话。”
  老人继续道:“老夫当年求学生涯,与随后的书斋治学,心比天高,与人争执,从来不输。后来练拳,孑然一身,只凭双拳,游历千万里,更是如此。求的,求学与习武一样,就是书上那个虽千万人吾往矣。”
  老人唏嘘道:“时无英雄,竖子成名。这句话,最悲哀,不在竖子成名,而在时无英雄。所以我们别害怕别人有多好,别人很好,自己能够更好,那才是真正的长大。”
  “你裴钱,总有一天,不光是他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,你裴钱就是裴钱。陈平安当然愿意一直照顾你,他就是这种人,江山易改禀性难移,兴许以后会少管闲事,可你们这些已经聚拢在身边了的亲近人,就是陈平安一辈子都要挑起来的担当,他不怕吃苦,乐在其中。这种人,这种事上,你劝他为自己多想些,那就是鸡同鸭讲,道理,他肯定听得进去,难改就是了。”
  老人不再言语。
  裴钱抬起头,“走,去京城,我带路!”
  一老一小,去了那南苑国京城,老规矩,没有通关文牒,那就悄无声息地翻墙而过。
  反正是崔老头儿带着她做的,师父就算知道了,应该也不会太生气吧?
  进了那座裴钱依旧十分熟悉的南苑国京城,裴钱便慢了脚步。
  老人没有任何催促。
  当走过了那条状元巷,路过那间依旧开张的武馆,再到了那座心相寺。
  裴钱已经脚步快了几分。
  可是在裴钱没有那么害怕的时候,老人却在小寺庙门口停下脚步,并无香客出入。
  裴钱想要跟着进去,崔诚却摇头说道:“最后一段路程,你应该自己走。”
  裴钱使劲点头,转头就走,沿着一条大街,独自去往那条小巷。
  老人一直看着那个瘦小背影,笑了笑,走入寺庙,也没有烧香,最后寻了一处寂静无人的廊道,坐在那边。
  ————
  小巷那边,裴钱发现院门紧锁,她坐在门外台阶上。
  一直坐到暮色里,才有一位青衫少年郎走入巷子。
  裴钱站起身,望向他。
  曹晴朗快步向前,面带笑意。
  裴钱缓缓说道:“好久不见,曹晴朗。”
  曹晴朗笑道:“你好,裴钱。”
  然后曹晴朗一边开门,一边转头问道:“上次你走得急,没来得及问你陈先生如何……”
  裴钱便有些恼火,脱口而出道:“你怎么这么欠揍呢?”
  曹晴朗哑然失笑。
  他还真有点怕她。
  裴钱看着他。
  曹晴朗疑惑道:“怎么了?”
  裴钱大步走入院子,挑了那只很熟悉的小板凳,“曹晴朗,与你说点事情!”
  曹晴朗笑着落座。
  两根小板凳,两个年纪都不大的故人。
  ————
  在心相寺廊道中,崔诚闭上眼睛,沉默许久,似乎是在一直等待着小巷的那场重逢,想要知道答案后,才可以放心。
  只是崔诚神色愈发疲惫,裴钱离开后,再也无法掩饰那份老态。
  期间有僧人走近,崔诚都只是笑着摇摇头。僧人便笑着双手合十,低头转身离去。
  崔诚一直盘腿坐在原地,好像终于放下了心事,双手轻轻叠放,眼神恍惚,沉默许久,轻轻合眼,喃喃道:“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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