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来_第一百二十章 远游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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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章 远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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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次,李槐在泥泞里使劲踩踏,只有被渐得一身泥的陈平安,打心底没觉得有丝毫烦躁。

  陈平安笑道:“别胡说,你爹娘如果不心疼你,还会送你去学塾念书?早点让你下庄稼地里干活,帮着家里放牛,不是更好?”

  李槐心情略微好转,抹了把脸,哭丧着脸道:“我家穷,买不起牛啊。”

  陈平安轻声道:“你现在还穷?不说那本《断水大崖》里的古怪,书籍本身也值十两银子好不好。”

  李槐笑逐颜开,转头瞥了眼白色毛驴,咧嘴嘿嘿笑道:“我还有头驴呢!”

  林守一突然神色一凛,压低嗓音对陈平安道:“水底阴神告诉我,有人来了,要见我们,但是那人自称认识阿良,还说阿良之所以提前入城,就是想问他一些问题。所以阴神问我们如何处置,是不答应他们登船,还是?阴神还说那人身边跟着一位江水正神,不出意外,是这条绣花江享受万民香火祭祀的神祇。”

  陈平安有些为难,最后沉声道:“让阴神前辈护在我们身边就是了,其实让不让人家登船,差别不大。接下来你们几个要小心,还是之前约定的老规矩,一切先由我来应付,实在不行,林守一你再动用那些黄纸符箓。”

  林守一点头道:“好。”

  林守一心神微动,细语呢喃。

  片刻之后,这艘行驶在绣花江水面上的大船,微微一震,如果不是陈平安四人事先知情,一般人都不会察觉到其中玄机。

  虽然他们肉眼见不到阴神的存在,但是明显船头这一块阴气森森了几分。

  然后陈平安发现船头不远处,多了一个盘腿而坐的年轻剑客,长剑横挂在腰后,怀中还抱着棉布包裹的长条物品,像是一把刀剑。

  他起身后,走到陈平安这边,对着隐蔽身形的阴神微微一笑,不再向前,开门见山道:“我带来了你们四人的通关文牒,有大骊龙泉县县衙户房的朱印,以及关于你们此行出境远游的许可朱文。至于我是谁,不重要,总之,我认识阿良,所以绝对不会是你们的敌人。至于船上先前的那点冲突,你们不用担心,那个宛平县令不会耽误诸位的求学之路。”

  最后年轻剑客双手递出手中物,望向背着小书箱红棉袄小姑娘,笑道:“你就是宝瓶姑娘吧?这把刀是阿良交待我们大骊,务必要原原本本交还给你的。”

  李宝瓶虽然心情激动,但仍是一动不动。

  陈平安独自向前,从年轻剑客手中,接过那柄祥符狭刀,说道:“麻烦前辈了。”

  年轻剑客开怀笑道:“你们都是阿良的朋友,我可不敢以前辈自居。”

  陈平安问道:“阿良还好吗?”

  年轻剑客神色不变,点头道:“放心吧,很好。”

  这把刀,是藩王宋长镜亲自命心腹送出京城,最后交到自己手上,还过了刀,年轻剑客如释重负,“那我就去二楼打声招呼,诸位放心远游便是,接下来一路到达边境野夫关,只要涉及朝廷和官府,都会畅通无阻,但是除此之外,我大骊就不会有任何干涉了。当然,如果真有了麻烦和意外,只要你们跟边军或是当地官府打声招呼,朝廷一样愿意竭力相助。”

  陈平安望向此人的眼睛,点头道:“我们知道了。”

  年轻剑客从袖子拿出四份通关文牒,交给草鞋少年,最后把到了嘴边的话,又咽回肚子,换了一些客气话,抱拳道:“那就此告别,我去二楼打声招呼就走。”

  陈平安有些别扭地抱拳还礼。

  二楼一间摆设有精美瓷器的上等雅室,老人和白袍剑客脸色凝重,即将上任的宛平县令和妻儿则战战兢兢,大气不敢喘,所有人全部站着。

  只有一位不速之客坐在那里自饮自酌,身材魁梧,袖上有青蛇盘踞,呼吸吐纳皆是白雾缭绕,男子一身神采,绝不似凡俗人物。

  男人见到“年纪轻轻”的剑客后,立即起身弯腰抱拳,一言不发,却极其恭敬。

  年轻剑客摆摆手,看也不看老人和享誉大骊南方江湖的剑客,对那位宛平县令说道:“到了宛平辖境,本本分分做你的父母官便是,今日之事,不要多嘴,到此为止,朝廷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,但如果稍有风吹草动,我可能不会亲自来找你,但是这位绣花江的水神大人,是可以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的。”

  年轻人不愿多说什么,只是对那位始终不敢坐下的绣花江水神笑道:“你帮忙看着点,我先回去了。”

  绣花江正神沉声道:“那属下就不送大人了。”

  年轻剑客走出雅间后,来到外廊,望向江水,想起草鞋少年的那番言语,颇有感触。

  最终身形一闪而逝。

  武道之所以矮练气士一头,就在于山下绝大多数的纯粹武夫,作为立身之本的东西,练拳的拳谱也好,习剑的剑术也罢,十八般武艺十八般兵器,全部被习惯性称为武功武学,其实在山上练气士看来,跟“道”这个字,八竿子打不着。

  一旦武学始终不上升到武道的高度,终究只是烂泥塘里打滚而已。

  恐怕那个陋巷少年自己都不知道,他那番发乎本心的言语,关于如何出拳的感悟。

  本该最少也是武道六境之上的宗师,才会去深思的问题,去扪心自问,需要自问自答。

  ————

  棋墩山,有位姿色平平的妇人,在自家大人的秘密授意下,带着一位船家女出身的貌美少女,开始徒步爬山,向北方行去。

  这是少女第一次出门远行,所以一路上不断后头张望,恋恋不舍。

  妇人也不多说什么,人之常情,无须苛责。

  何况长春宫她这一脉,比较奇怪,修心重情,寻常练气士视为累赘忌讳的拖泥带水,反而是她这一脉的证道阶梯,所以少女才离乡就思乡,反而是好事。

  不过为何要带着少女步行穿过棋墩山,那位大人没有明说什么,她也不方便不刨根问底了。

  一路翻山过水,风景宜人。

  少女生性天真烂漫,虽然略显疲惫,可是精神很好,走着走着,顺手折了路旁一根花枝,轻轻晃悠,哼起了一支世代相传的乡谣小曲。

  长春宫妇人皱了皱眉头,但是始终没有说什么。

  远处有一位俊美非凡的年轻人,如同山鬼精魅,同样是在缓缓而行,始终望着妇人身边的少女。

  少女的嗓音,空灵婉转,哪怕乡谣的内容很悲伤,可在她嘴中哼唱出来,别有韵味,哀而不伤。

  年轻人轻声与少女的歌声轻轻相和,声韵略有不同,更为醇正,也更为悲怆。

  少女如春草里穿梭的黄莺,男子如孤零零立站坟头的老鸦,一个欢快鸣叫,一个低沉呜咽。

  最后,在山脊上青石板垒砌起来的寂寥驿路上。

  少女猛然抬头,发现远处走来一位白衣年轻公子,模样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。

  两人在狭窄的驿路上相遇,年轻人却已经低下头,不说话,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擦肩而过。

  少女忍不住回头望去。

  发现那人站在远处,不走也不回头,背对着她。

  少女有些奇怪,摇摇头,转头继续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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