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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五章 剑胚在手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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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客登船后,谈拢生意之后,船家女就会摘下一盏悬挂于船头固定位置的灯笼,示意这艘画舫客满,不再接客。

  曹曦晃了晃筷子,“错啊,大错特错,世上最难打交道的人,是你谢实这种人,太难交心。”

  谢实闭着眼睛,“我的耐心有限。”

  曹曦白眼道:“好吧,说正事。有人看不得大骊宋氏崛起,你谢实偏偏死脑筋,信守承诺,不得不出山,以至于那倒悬山之行,都不得不耽搁下来。”

  “不凑巧,醇儒陈氏见不得齐静春的好,之前连带着对大骊也印象极差,只是如今变了主意,原因不明,我也不在乎,反正醇儒陈氏不但在小镇,以宝瓶洲龙尾郡陈氏的名义,开办学塾,还让我走这一趟远门,算是给我家那位子孙出的彩礼钱,为的就是拦下你谢实。”

  “虽然不知具体谋划,但是我继续出现在这里,接下来就会好好盯着你。”

  谢实没有睁眼,嘴角有些讥讽,“你确定拦得住?”

  曹曦总算吃完了一盏盏小碟里的各色菜肴,放下筷子,胸有成竹道:“我不确定能不能打过你,但是确定我拦得住你。”

  谢实猛然睁开眼,转头望去。

  一位相貌年轻的剑客,没有悬佩长剑,或是背负长剑,而是横放长剑于身后,双手手肘懒洋洋抵在剑鞘之上,就这么微笑着与谢实对视。

  此人在那悬挂“秀水高风”匾额的嫁衣女鬼府邸,出鞘不过寸余,就以一条被他搬到身前的袖珍山脉,硬生生挡下陆地剑仙魏晋的凌厉一剑。

  在红烛镇,他跟阿良见过面喝过酒。在绣花江渡船上,他又跟陈平安打过招呼,当时好像还是陈平安第一次与人抱拳行礼。最后也是他和一名属下刘狱,带着棋墩山魏檗去往龙泉。

  神仙台魏晋当时对他的称呼是“墨家的那个谁”。

  ————

  陈平安对着那把槐木剑,在屋子里坐了很久,最后他发现如何都静不下心来,看书不行,练字不行,甚至就连走桩和剑炉都不行。

  陈平安于是背着背篓,装好槐木剑,离开祖宅,走出泥瓶巷后,径直赶往落魄山。

  等到他出现在竹楼前,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大吃一惊。

  陈平安走上竹楼二楼,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。

  粉裙女童想要跟上,被青衣小童抓住脖子,他轻声教训道:“你真是傻啊,没瞧出来老爷心情不太好?”

  粉裙女童一脸茫然。

  青衣小童拽着她坐在一楼的小竹椅上,信誓旦旦道:“就咱们老爷这种脾气,就只有两种情况,才能让他这么不对劲。”

  粉裙女童竖起耳朵,认真凝听。

  青衣小童伸出一根手指,压低嗓音道:“一种情况,是丢了钱,而且数目不小。”

  粉裙女童深以为然。

  青衣小童坏笑道:“再就是老爷受了很重的情伤,比如一个人辗转反侧,孤枕难眠,突发奇想,跑去跟阮秀姑娘表白,结果被她拒绝了。或是跟心爱姑娘表白的时候,得寸进尺,想要亲个嘴儿,狠狠抱一下,然后就给阮姑娘打了一耳光,骂了句臭流氓,害得咱们老爷一肚子火气,只好来竹楼这边清凉清凉。”

  粉裙女童将信将疑道:“老爷不会做这种事情的。”

  青衣小童哀叹一声,“你不懂我们男人啊。”

  陈平安在二楼盘腿而坐,透过栏杆间隙望向远方。

  槐木剑横放在膝盖上。

  他掏出那块银色剑胚,低头凝视着它,不同于泥瓶巷内的异样动静,此时剑胚安静如死物。

  不知为何,陈平安已经心境祥和,甚至比平时练拳的时候还要心稳,头脑清明,思绪清澈。

  陈平安重新抬起头,攥紧手心的剑胚,语气平静道:“不是我的,哪怕在我脚底下,我捡起来后,只会主动找到失主,还给别人。是我的,就是我的,你哪里都不能去,就算你逃到了天边,我都会把你抓回来。”

  银色剑胚逐渐变得温热,没过多久就滚烫。

  陈平安咬紧牙关,只是单手握紧它,另外一手轻轻放在槐木剑上,作为某种情绪上的支撑,到后来就不得不死死攥住剑身。

  手心早已被灼烧得通红一片。

  痛彻心扉,神魂颤动。

  剑胚灼烧带来的疼痛,除了肌肤血肉,更多是一种类似融化铜汁浇灌在心坎上的恐怖。

  十八停剑气运转之法,自然而然开始流淌,一次次冲击着那些命名迥异于当今的气府窍穴,拼死抵御着那股火烫带来的震荡。

  之前陈平安一直停滞在六七之间,死活无法突破那道门槛。

  无论陈平安如何练拳练桩,如何跟青衣小童切磋淬炼体魄,都不得其法,故而不得其门而入。

  陈平安为了尽量减轻对疼痛的感知程度,身躯剧烈颤抖的他,开始不得不竭力分心去想别处,去想崔东山大声朗诵的圣贤典籍内容,去想年轻道人陆沉的药方字体,想风雪庙魏晋的一剑破空破万法,想象今天泥瓶巷内白虹飞剑敲击春叶秋风的奇异景象……

  一件件事情,想了依旧皆是毫无益处。

  陈平安除了手心血肉模糊,与剑胚黏在一起,还开始七窍流血,这还不止,全身肌肤的细微毛孔,开始渗出血丝,最后凝聚出一粒粒触目惊心的血珠。

  表象凄惨,内里更加不堪,体内气府之间的经脉,如同被铁骑马蹄践踏得泥泞四溅。

  陈平安最后想到了一位姑娘。

  他会心一笑。

  也只能会心一笑了。

  因为陈平安的脸庞,早已扭曲出一个僵硬死板的狰狞神色,不可能再有丝毫变化。

  陈平安依然在默默遭受着巨大的伤痛。

  从头到尾,一声不吭。

  他已经意识模糊,浑浑噩噩,迷迷糊糊之中,陈平安想到了一个个人名,走马观花,熟悉的,景象画面会相对清晰长久一些,不那么熟悉的,就会一闪而逝。

  有喜欢,有仰慕,有尊敬,有畏惧,有厌恶,有反感,有可怜,有仇恨,有疑惑……

  咚咚咚……

  如有人在用手指叩响少年心扉。

  像是在在询问着什么。

  直至本心。

  仅存一丝意识支撑着不愿认输的少年,只能以心声作答,答案连他自己都不会知道。

  人力有尽时。

  陈平安终于支撑不住,向后倒去,后脑勺一磕绿竹地面,略微清醒几分。

  嗡嗡嗡。

  只觉得肚子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动静。

  人身即为小天地,忽起剑鸣不平声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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